晨。
月落。
日初升。
倦鸟低鸣。
叶露沾人衣。
柯西醒着。
睁开眼。
闭上。
睡？
“哈啊——啧，我可真是无聊。”
耳畔回荡着一点儿也不清脆的鸟鸣与某人平缓的呼吸声，窗外的光穿不过厚布织成的窗帘，只能弥散出似有似无的暖意，男人咂着嘴，眨着眼，脑中仍在为上述那篇完全算不上“诗”的东西润色。
他虽然醒着，但却不能说是“完全的”、“彻底的”醒着。
要说的话，籍籍无名的星术师柯西现在的状态就好比是在炽烈的艳阳下贡献出自身最后一抹凉意的，仍顽强地保持着一点固体形象的将化未化的冰块，亦或是在静谧而安全的茧蛹中修歇了数十日光阴的，刚刚用蜕变的触须将短暂居所破开一点点缝隙的毛虫。
前一个比喻突出了男人此刻的纠结与挣扎，而后者却模糊地强调了其对于改变，以及这一行为所代表的勇气的些许渴望……嗯，只有这样的分析还不够，如果分值是四分恐怕也就能拿到两分左右吧？
“嘿。”
脑中浮现出不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回忆，如同往常一般裸睡的男人闭着眼干笑了一声，让屋内的气氛多少变得有些诡谲。
说来有些混乱，但老实讲，柯西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想要无视掉感官逐渐复苏的状况而继续坠入那醉生梦死的诱人深渊中去，还是干脆地一个翻身坐起，披上清洗干净且晾晒得充满阳光芳香的新衣，推开窗去迎接那久未得见的清晨第一缕曙光，再美美地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异域早饭。
两者似乎都是不错的选择。
“呼——今天似乎又是和平的一天。”
想要翻身而没能做到，充满慵懒气息的哈欠声似乎足以说明一切，不过，清晰的言语却让人怀疑他最终仍是选择了后者。
“和平！没错！和平真是伟大！”
对于名为柯西的这一人类个体而言，和平而有序的广阔大环境是必要的，同时也是一切故事得以发生的基础，而在此基础上，无关大雅的一点点小波折则可以为生活增添色彩。
“我在想，如果，如果这个名为索瑟韦尔的异世界与‘原本的我’所处的世界不同，是一片充满战火硝烟的争战之地的话……那么，就算有着“柯西”的力量，我恐怕也依然会脆弱地选择自我了结的吧？没办法，鄙人可是完美发展的现代社会里衍生出的名为理性自我主义者的怪物啊。无论怎么想，让一个离了网络就活不下去的社会废渣在一个充满血腥杀戮的世界中摸爬滚打成为‘救世主’什么的，无论怎么想都是只会发生在三流小说中的情节吧？”
以食指敲打着鼻梁，沉思着道出莫名话语的男人以另一只手掀开了被子，露出了稍加锻炼后显得并不瘦弱，也不过分强壮的上身。
“所以，尽管在下是一名坚定的无神论者，在这种时候也依然会选择赞美命运吧？这种愚昧的纠结与扭曲，你能够理解吗？我可悲的，可怜的又可爱的你啊。”
他在发问，仰起白皙脖颈的柯西向着在崭新的一天里率先给他带来那“一点点波折”的人发问。
“……啊……呜？”
然后，虚掩的温暖被窝中传来了恬淡的梦呓，那仅属于少女的轻柔嗓音如同浸泡过过量的糖水一般，令人在心旷神怡的世界中徜徉沉溺，却又在飘飘若仙中多少泛起些不自禁的异常感——
这过度美妙的声音中掺杂了虚假。
“果然是你啊，小D。就说是，为什么睡着睡着忽然觉得身上变得沉重了……有如千斤之重啊！虽然这种微妙涉及到体重的话题对于淑女而言是失礼的话题，放在区区过去的世界里是会引发灾难的。唔，在索瑟韦尔这里也是一样才对。所以，因为是你所以没关系对吧，小D，我最美丽的‘女仆’哟，反正无论我朝你说了怎样会让常人大发雷霆的东西，你会给予我的回应也只有‘嗯’、‘唔’、‘啊呜’这三种吧？”
在毫无疑问会让人产生厌倦的，宛如歌剧般充斥做作的滑稽发言过后，男人——星术师柯西不留情地挥手将覆盖身躯的被子尽数扯开，令未经允许就擅自跑到自己床上的调皮女仆彻底暴露在了清晨那冰冷的空气之中。
出现在那里的是上天恩赐的无暇瑰宝，只应存续在童话之中的诱人曼妙身姿。
“嗯……唔。”
如同柯西所说那般只能发出三种音节，慵懒地揉弄着眼角的女人、少女、身着黑白双色侍女服的女仆轻声应道，看起来却并没有半分要从她男主人**的下身上爬起来的意思。
不如说，那缠绕住柯西大腿内侧的，并没有被衣物包裹住的纤滑双臂反而缠得更紧了。
“呼……唉。”
在他人看来该是一派羡慕到近乎嫉妒的香艳景象吧，但是，有苦自知的男人却没办法惬意享受这份来得太过突然的“杀必死”。深呼吸紧接着叹息，在确认了“某件事情”的确没有发生后的柯西眼神一凛，随即清了清嗓子，朝着和自己保持着乍看绝对会误会的姿势的尤物少女肃然道：
“咳咳！该起床了。服侍我更衣梳洗吧，这是命令。”
“嗯。”
回应他的是作为从者而言仍有缺陷，但却已足够的答案。
下一刻，僭越而又率真的女仆以常人无法理解的速度起身，并为她的主人轻轻地拿起了挂在不远处衣架上的衣裳。
……
……
……
站在镜子前平伸双手，让面无表情的女仆为自己披上宽大的袍子，男人安逸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期待着稍后的早餐。
适应在他人的服侍下穿衣这件事花费了柯西大概一个月的时间，那种莫名的羞耻感让他困扰了好一段。毕竟，对于构成现在的这名男子的两个要素“卫长平”和“柯西”来说，此前无论是哪一个都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
没错，此刻站在这里的男人其实是两个人意识与精神的结合体。
卫长平是一个居住在人人平等——至少是这样号称的伟大世界里的普通上班族，冷静、理性而又软弱且缺乏激情。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那个偶尔被称作“三次元”的，独一无二的世界中，被年轻貌美的少女当作“主人”服侍之类的事情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只能是幻想。
柯西严格来说则是卫长平的幻想之一，本该只是他在线上游戏“索瑟韦尔传奇”中精心设计的一个游戏角色才对。近乎诅咒般的冷淡与使人只觉聒噪的健谈完美地融合在了他的身上，这是卫长平对于柯西添加了“淡定A+”与“话唠B”设定的缘故。
说回正题，在设定中身为天才少年的柯西在被卫长平“附身”前的十八年里几乎一直过着不问世事的独居修炼生活，因此也自然没有过被他人服侍的经历。
“谢谢你，小D。那么，今早的午饭是？”
而现在，男人不但能够心安理得地享受女仆的服侍，甚至还幻想着能有更多的仆人来伺候自己的衣食起居，让生活中那该死的腐朽的奢靡感再填充得更满一些。
人类终究是容易“堕落”的动物，这一点无论在哪个世界里都不会改变。
所以，这样理所当然思考着的卫长平完全不会觉得自己的“介入”使得柯西这一游戏角色产生的“OOC行为”会有什么可以称之为“错误”的地方。毕竟，在那个尔虞我诈的大人世界里并没有所谓对错，而只有永恒的利益权衡。
“啊……呜。”
衣衫整理完毕，身后的少女口中传来了语气平缓的两个字。
“啊啊，我真是傻到家了，就算对你做出了这样的提问也毫无意义。哈哈哈，依靠心领神会明白你的回答什么的，不是完全做不到！根本做不到！绝对做不到吗？！就算我是什么被选中的人之类的也一样做不到，没错，更何况我在来到这世界之前压根没见过什么或真诚或腹黑或逗比或智障的女神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黑幕，更没有从她们那获得了什么逆天的‘金手指’……”
话语中充填的絮叨内容乃是“诅咒”的结果，但却并不会让他介意。
非要说的话，对镜自赏，而且如往常般胡思乱想的卫长平只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在捏脸时将柯西这个角色的面庞“捏”得再英俊帅气一些，而只是为这平淡无奇的路人脸颊添上了一双“不下八奇”的拱形眉。
“可惜这个梗在那个世界没多少人能够知晓。而在这里，哈，虽然并不是个设定足够严谨的异世界，但也不会像那些劣质的，只有建模能看的韩式网游一般充斥着令人出戏的现代梗！咳，我的意思是，偶尔添加一些混淆次元界限的玩笑也还算不错……”
在卫长平曾经生存过接近三十年的，往往被称作“现实世界”的世界之中，他的“职业”——并不同于索瑟韦尔“职业”的概念——是受聘于某网络公司的ACG评论员，在愈加蓬勃发展的动漫游戏领域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网红”。
毫无疑问，曾经以辛辣而独到的点评著称的评论员哪怕来到了异世界也没办法简单地抛弃曾经的习惯，而“话唠”特质的加成更使得柯西自言自语的内容基本没办法令这个世界的住民们理解。
但那无关紧要，毕竟，不论是柯西还是卫长平，两者都不太会在意他们并不在意的人的想法。
“老师！再不出来早餐就要凉了！”
隔音效果并不好的木门外传来了青年人宏亮到有些吵闹的声音，停止了莫名的思考，柯西——卫长平咂了咂嘴，故作姿态地着朝外面投去了半死不活的干笑。
“哈。知道了。”
——只需要享受眼前的生活就好，只要这样就好。
抛却了遥远时空中为生计操劳奔波的忙碌，遗忘了险恶异界里为生存也为出人头地而努力修炼的刻苦，现在，男人只想要好好这段和平而悠闲的时光，没错，就从这个清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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